廣播傳來一則舊故事,很久前己聽說,又一則愛與被愛的寓言:
徒弟跟大女巫學魔法,兩人同住黑堡壘中,位於深邃森林的盡處。那裡什麼也沒有,只有凶颼颼的風聲,徒弟閒時練習魔法渡日。飄著雪的清晨,大女巫披上長袍正要出門往山嶽間找銀蛙卵子。她囑咐他守著城門,還要勤練新式魔法,但別碰那金麒麟羽毛束成的火柴。話語未完,黑袍穿破了石窗消失在半空中。剩下一道冷顫的尾音在石牆間,迴盪。
三天過去,他專心習藝。六天過去,她沒有回來。
第七天日落之時,斜陽穿過窗,一道霞光打在堡壘中庭的高處。光線被某東西散射出來,在黑漆的室內投下了萬顆鑽石,耀眼閃閃。徒弟孤疑地望著光線聚焦點,那是什麼?他飛上去,被金色的光攝住,他伸手,抓那金色的泉源。一剎間,有股重量拉著光落下,一跟火柴。金麒麟羽毛那跟朝地面直墜。火柴頭先著地。萬千花火傾瀉出,帶著金色火燄向四方八面衝去。黑堡壘換上閃金外衣,不消一刻。森林充滿著火焰吞噬萬物的霹靂啪嘞。
三天過去,堡壘被燒炲盡,剩下支架。徒弟呆坐地上,火柴留在原地閃動零碎餘輝。突然一陣低鳴隨暴風來,大女巫降落徒弟旁,那原屬她睡床的位置。她瞳孔映著火焰。她深吸一口氣,張大眼,一揮魔法手杖。火柴升起,揚揚飄到徒弟的頭上去。她口裡唸唸有詞,怒吼一聲,她向他施咒。刺眼的白光由火柴頭射開,蓋掩大地。
他張開眼,從飄落的雪花看見自己的臉容。他不再是他。大女巫將他的身體變成了火柴,四肢和身體,一共五根。期限三百年。
他走入森林,消失於最深處。他是火柴人。
春去秋來,年月經過,森林一直只有風聲。
冬天某個清晨,地上白雪被拖曳出一條隱約的人行道。一隊士兵魚貫穿過森林,硃紅色的馬車跟在後。一聲令下,隊列和馬車同步煞停。一只雪白的手牽開馬車的垂廉,一雙冰籃的眼晴成為森林最奪目的焦點。她是森林國的公主。她一手從包廂拔出臘槍,籃眼晴銳利望向森林。退下,公主命令隨從士兵退下。他們相覷一望為這橫蠻跋扈的公主擔心起來卻沒有誰敢多加說話。
公主走入森林,目空一切,她誓要把白鹿角帶給父皇。一步踏一步,積雪漸厚。林木之間也起吹起風來。她從不後退,冷豔的花容下是一副目中無人的硬嘴頭。天不怕地更不怕。她縱面有難色,步履依然向著大風雪前行。
她窘迫難走,終不支倒地。雪蓋在大衣上。槍頭仍指向森林。
公主迷糊中感到一度火光,身體感到溫暖。她睜開眼。她身在山洞中。她看見他。四根火柴而成的火柴人正低著頭,望著一根火柴在兩人中間燃燒著。那是他的左手。他抬起頭,一張令他撼動的面容使他記起久違了的溫暖感,自出生從沒有過的窩心。他們對望,沒有說話。他們同樣習慣不說話。
火柴燒盡,山洞墜回漆黑中。
寒氣刺骨,連呼吸也結冰。她抱緊身子合上眼,只聽到牙縫間傳來磨撞聲。擦一聲,一道光,一陣暖意,一根火柴在地上燒著。她看他,只有三根火柴的身體。她靠近火柴支取溫度,臉冷如冰霜,木無表情。他也一樣,只是眼圈下多了層次,看著眼前人。
公主只想援兵盡早來,最好在火柴燒盡前把她帶離這鬼地方。時間一秒,火柴一分。一面向前,一端向後。計時與倒數,同時在兩人心裡躂躂響。
又一根火柴被燃盡,灰燼隨風去。公主知道火柴人對她心生情愫,她看著他。那眼神,帶著試探。她的眼窩散發一道令人揪心的冰籃,他從中看見了自己的命運。他徐徐提起右手向石牆撞過去。 又一根火柴。
再一根。笑了,他笑了。
火光紅紅,他倆眼神緊扣。公主的籃眼睛也映著紅火,有點迷茫,思想第一次被別人攻佔,他為什麼會笑。她不知道這一切代表什麼,沒有她的准許他憑什麼為她燃燒生命,也憑什麼施與溫暖給她。她又問,自己又憑什麼接收眼前一切。他們等著,等著這根火柴燒掉,等著結局的來臨,等著承受明知故犯的悲慟。
火柴熄滅,結局要來。她正要開口說什麼,他已早一步擦燃最後一根火柴,他的身體,他的生命。還有他對她的愛。
她呆住,看著火頭一路向上燒不知反應。她撲過去,發瘋似的拍打火焰。水,她向四周找尋水源,卻寸步不離,害怕轉身一切成灰。他仍然微笑看著她,深感溫暖。
她歇欺底里。
他落下一滴淚。
眼淚,公主想用眼淚把火弄熄。她需要眼淚.她大叫大嚷,眼睛就是沒有眼淚,因她已很久沒哭過。應該說是懂性後就不需要哭,眼淚是多餘。除了現在。
他看著她,笑﹔她看著他,哭。不過沒有眼淚。他的身體在燃燒,還有生命和愛。一生幸福一次便夠,縱使沒有下一秒。她不是這樣想,她聲如啼血,問為何愛始於終結時,為何不給她多一根火柴的時間,為何造物弄人回首已是百年身。
他看最後一秒是永恆,她也同樣。不過在無盡苦痛中。
當公主落下第一滴眼淚時,火柴人的身體已隨風散去。突然山洞口出現一黑影,大女巫。他真傻,她續說,還有一天他便可取回他的身體,三百年,他等了三百年為了你這...公主再聽不到任何聲音,淚如泉湧流向森林,結成了剔透籃冰。
永遠冰冷。
數年前把這故事告訴一個人,相信被感動了。現在試用文字寫下,好像一切仍舊吧。火柴人與公主、說書人與聆聽者、童話與現實,還有愛與被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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