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孩憑藉直覺向前走,直至森林的入口。森林的樹不高,滿佈厚實的樹葉。陽光從葉縫穿透,儼然一張光線編織的無形帆布。突然,一股香氣撞入男孩的神經。男孩眼前一黑。
森林裡-
男孩醒來,在一片被森林重重包圍的草地上。一陣氣息略過,男孩感到被盯上,正被素描著。男孩楞著,一頭龐然的狐站在前面。男孩聽到身體裡所有心脈噗通噗通地叫。『歡迎!』狐噴出一口氣,男孩差點昏過去。狐有一雙冰藍的眼睛,巨大的身軀長著白蓋灰的毛,身上閃著爍爍銀白的光。還有,九條尾巴。『派對日落後開始,先休息一下。』 狐有善地說。男孩在樹下放下行裝,靜靜看著。狐在森林穿梭不停,從不同位置搬來美酒佳餚,逐一悉心擺放在一張木頭桌子上,也將各式各樣的酒瓶掛在森林邊的樹上。狐在擺設延席。一席足夠應付無數客人的延席。
黑夜降臨,男孩感到一種氣氛靠近。在森林的深邃中,一條八條尾巴的菁竹蛇盤旋而來,後面跟著一頭穿馬燕服的白老虎。另一邊,滿面鬍子的男高音隨歌聲而來,和身後的黑袍女修仕合拍地歌唱。還有頂著木雕的木匠,半夢半醒的猫先生,畫上微笑的化妝師,賓客們一下子從森林四面八方到來。熱鬧中,一群蝴蝶從空中降下,聚成一朵鮮花,大伙兒屏息以待。蝴蝶散開,一陣訝異緊接熱烈的喝采。『各位,不醉無歸!』一只頂著皇冠的小蛙兒神氣地祝賀。『主席,萬歲!』大伙兒舉杯,派對開始。客人們大吃大喝,簡單快樂,卻像一班相知相遇的老朋友,一起跳舞擁抱。狐更是全情投入,從藍變紅的眼睛看得出雀躍和興奮,風花雪月不等人。男孩看在眼裡,不明所以。
樹頂上-
清晨時份,客人全然散去,剩下淩亂一片。狐領著男孩爬上一棵大樹。樹頂上,風很猛,可看見整個森林。森林像海洋泛著一泓灰籃的波光,因天上掛著一只湖水藍的月亮。與狐的眼睛同樣。『客人只求飲飽食醉。可因快樂,可因憂愁。』狐淡淡地說。『每個晚上也有派對?』男孩不解。『今天因快樂,明天因憂愁,誰也不知道何時需要簡單的一杯酒。這森林,需要便進來,討厭便離開。』 男孩看著一雙回復藍色的眼睛,是派對裡完全相對的靈魂。沉實而真實,本來的狐。
男孩留下來。在森林中,喝著醇酒,試著擁抱,學習跳舞。
從前男孩總為每事找動機,每步也要方向。醉酒為了忘記活著,流淚只因不再堅強。因為所以,是男孩從前的步伐。在森林裡,男孩每晚跟著客人們吃喝玩樂,學習一杯酒入口,不要問原因。原因,這裡沒有人問。對方不快樂,給予擁抱﹔大家心情好,瘋狂跳舞。男孩跟著做,直至一天晚上他醉倒。
醒來時,天還未亮,殘餘的酒氣讓男孩意識更清晰。空氣像剛被過濾過一樣,宇宙正休養生息,平靜而剔透。原來酒醉的世界沒有變改,只是眼裡沒有了塵埃,思想和感受更自在。男孩釋然一點。
男孩爬上大樹頂,狐如常在那裡。『還好?』狐問。男孩隨隨點頭。『有什麼打算。』狐接著說。『尋找一樣東西,但不知在何處。』男孩道。狐突然伸出手示意男孩接過什麼。一枝十字架落在掌心,十字中間挷著草繩子。男孩有點錯愕,卻沒問什麼。『我想像從前一樣簡單,我很想回家。』狐淡淡地說。男孩同樣沒有問,答案在一雙眼眸裡。男孩握緊手中的十架。那時黎明已降臨。
大樹下-
食物同樣擺滿枱上,客人如常進場。一同喝酒,一同擁抱,一同跳舞。像往常一樣。只有狐的眼睛顯得混濁。還有,狐身後站著另一頭狐,全身雪白而拖著一樣的九條尾巴。白狐眼裡發著水晶般的銀光,閃爍而無窮,男孩的視線被完全鎖住。『各位請盡慶!』狐向賓客們說。道別,是道別,狐要離開,男孩心想。原因就在狐的背後。
狐喝得凶,比往常更凶。狐突然出現在男孩面前,抓著他的手往上爬。在那一棵大樹上。
樹頂上,風清勁仍然,月亮比以往更沁藍。狐醉了,男孩知道。濛糊的焦點,零碎的思緒,狐只帶著深深的鼻息。狐把酒灌下去,用力地喝,嗓子深重地拍打,全身繃緊著。當最後一滴落入口中,狐蓋上眼,抿起嘴角曖昧一笑,身體戛然失去所有支持般仰後墜落。酒瓶也從手中滑落。男孩反射地朝狐伸手過去。卻一同被拉下去。天旋地轉,整個世界顛三倒四,他們直墜地面。首先是酒瓶的清脆粉碎,接著兩下幾近連貫的沈重悶敲。噗!噗!幾根樹枝應聲著地。賓客的喧囂一下被打斷,森林停息片刻。男孩巍巍地站起來,看似沒有大礙,狐也起來,卻仍然在迷茫的微笑中。賓客粉粉擁來,男孩悄悄離開。
清晨的時分,男孩背起行裝。出發前,男孩抓緊束在腰間的口袋。裡頭有一顆種子,一只像水晶球的果實。還有一枝十字架。
男孩背對森林走,依稀聽到賓客們的喧鬧。想起派對,想起狐,想起每一位賓客。他們仍然不惜一切地喝醉,不加思索地跳舞,不管身世地擁抱。男孩喜歡這種簡單純粹。落花,流水。
男孩始終沒有愛上喝酒,但也許有天也需要一醉自救。
沒有留言:
發佈留言